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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
吴澧,旅美博士,现在国际研究机构工作。文章曾发表在《南方周末》、《财新》周刊等国内报刊。
俄军副总参谋长谢尔盖·鲁茨科伊(Сергей Рудской)上星期五即3月25日宣布:军事行动第一阶段主要任务基本完成,接着俄军将聚焦于本次行动主要目标,即“解放”顿巴斯全境。
「文明冲突论」鼻祖萨缪尔·亨廷顿说乌克兰是个分裂的国家,正好处在天主教和东正教两大文明圈的分界线上。西部主要讲乌克兰语。受到波兰和历史上奥匈帝国的影响,虽然在宗教仪式上与东正教相像,教义上却接受梵蒂冈指导,他们是天主教徒。东部则大多是讲俄语的东正教徒。亨廷顿所著《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》(有新华出版社1998年中译本)一书中,有一张乌克兰1994年总统选举的选票分布图,很清楚地表明了这个国家在当时的分裂。上图右边白色区域是相对偏俄的总统候选人库奇马赢得省份。左边黑色区域是相对偏西方的总统候选人克拉夫丘克赢得省份。越到东边,库奇马赢率(括号外数字)越高;越到西边,则克拉夫丘克赢率(括号内数字)越高。没有美国选举地图的犬牙交错,就是两大区域泾渭分明。当年,偏俄的库奇马以52%的得票率赢了这次选举。从上图可见,现在宣布立国的顿巴斯地区,即最东边的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两省,库奇马的支持率仅次于如今被俄国并吞的克里米亚。如果将上图与现在战场形势比较,你会惊讶发现,哈尔科夫、苏梅、赫尔松等1994年选了偏俄库奇马的城市,如今正在拼死抵抗俄军围攻。尽管当地人讲俄语,很多人有俄罗斯血统,如今却在为乌克兰而战。如果东部的人都不愿意接受俄国统治,西部必然更不能接受。这里,显然有着超越区域分裂的民族共识。但是,顿巴斯地方武装却在跟随俄军与乌军作战。为什么顿巴斯这么特殊?人们或许以为,顿巴斯要立国,是希望以后能回归苏联继承者俄罗斯代表的斯拉夫大家庭。但西方学者在当地的田野调查,发现事实并非如此。顿巴斯及其周边地区,历史上曾被称作「新俄罗斯」,是沙俄在十八世纪后期从波兰和立陶宛等国抢来的土地。当时称作叶卡捷琳诺斯拉夫省,即叶卡捷琳娜二世(1729-1796)抢到的斯拉夫土地。这里在历史上另有个响亮名头「栅栏区」(Pale of Settlement),是允许犹太人永久居住的地方。犹太人要在沙俄其他地区永久居住,必须有特别身份,比如银行家;或国家急需的人才,如科学家和技术专家等。这里也是逃犯的天堂。真的犯了罪的,或不甘忍受农奴屈辱的俄国农民,往往逃到顿巴斯。相对当时的俄国本土,这里是化外之地。顿巴斯东边的顿河流域,本是哥萨克的故乡。那里爆发过俄国历史上规模最大农民起义——普加乔夫起义。普希金小说《上尉的女儿》即以该次起义为背景,爱情故事里交织着普加乔夫的反抗。起义失败后,很多义兵遁入顿巴斯和乌克兰其他东部地区。两百多年后,二十世纪初,俄国官方调查当地工潮的报告,仍然称这里的人为“普加乔夫式”乱民。这就在某种程度上解释了,乌东俄罗斯人为什么坚决抵抗俄军入侵。他们的祖先自愿逃离俄国本土。他们和克里米亚的俄国人不一样。克里米亚的俄国人,是在沙俄从土耳其抢来克里米亚之后,迁到那里监视原住民鞑靼人的。就像我国西北边疆的信佛教的锡伯人,是被清廷从东北迁过去的。他们至今有很强的保土卫国意识,自愿帮助边防部队巡逻边疆。乌东俄罗斯人与俄国有血缘和文化上的联系,却没有锡伯人般的政治上的忠诚。他们的血管里,大概仍然流着“普加乔夫式”热血。顿巴斯情况更特殊一些。沙俄在克里米亚战争中被英法联军和土耳其打败后,终于痛下决心,改革落后的农奴制度,开始接受和欢迎西方投资。1870年,威尔士人约翰·詹姆士·休斯离开英国,来到顿巴斯。他带来了当时最先进的冶金技术,利用当地丰富煤炭资源,开设了俄国第一座现代钢铁厂。到十九世纪末,顿巴斯成了俄国钢铁和煤炭生产中心,被称作俄国的“鲁尔区”——鲁尔是德国重工业中心,当时欧洲工业最发达的地方。因为当地的乌克兰农民不愿进厂当工人,大批「闲散人员」和身份可疑者从俄国各地和国外来到顿巴斯寻找工作机会。煤矿更是简单,愿意下矿挖煤就给工卡。无数没有根柢的年青男人来到这里,顿巴斯成了种族大熔炉;同时也成了频繁酗酒打架,而且经常闹工潮和突发族裔仇杀的半黑社会。英语里将顿巴斯这样的地方称作 Borderland。这词可以译作古词「边壤」。晋司马彪《战略》曰:「今边壤之守,与贼相远。……间谍不行,耳目无闻。夫军无耳目,校察未详,……非全军之长策也。」为什么间谍不行,耳目无闻?因为那里的人有不同且复杂的身份认同,未必愿意提供军事信息。出身顿巴斯的乌克兰诗人弗拉基米尔·索修拉(1898-1965),他的三代先祖来自六个民族:塞尔维亚,匈牙利,犹太人,乌克兰,法国和高加索突厥人。边壤居民的身份认同,就是如此复杂。在斯大林的大清洗中,顿巴斯的「外国人」,像塞尔维亚人,匈牙利人,犹太人,法国人和突厥人等,几乎都被当作“间谍”和“反革命”流放或枪决了。当地的乌克兰农民,则在合作化和大饥荒中处死或饿死。但是,化外之地的气质保存下来了。这里的工人依然桀骜不驯。顿巴斯既不服基辅管,也不服莫斯科管,就喜欢自己自由自在。或许是受到身份政治的流行影响,欧美学界现在对边壤研究很感兴趣。加拿大阿尔伯塔大学在2018年11月组织过一个题为“俄国政策和顿巴斯战争”的讨论会。从讨论会提供的材料看,2014年的田野调查,发现当地人自我认证身份时,46%以本地人自居,34%自认乌克兰人,14%仍然坚持自己是“苏联人”;31%认为应该和乌克兰脱离关系。但是,很少有人希望加入俄国。2010年总统选举后,总统维克托·亚努科维奇和总理尼古拉·阿扎罗夫都来自顿巴斯。苏联解体后一直不安分的顿巴斯,终于安定下来,似乎准备留在乌克兰了。但是,这两人因为反对加入欧盟,在2014年被愤怒的民众赶下了台。在俄国抢夺克里米亚之前,乌克兰人并不想加入北约。民众也没那么傻,没事何必去惹邻家的大块头?但他们确实想加入欧盟。欧盟有着按照国民收入规定的从富国到穷国的转移支付。看看西边邻居波兰。苏联解体时波兰比乌克兰穷得多;加入欧盟后,欧盟的支付和德国的投资大量进入,波兰经济起飞,国民平均收入很快变成乌克兰两倍多。乌克兰西部成了波兰中产阶级的度假胜地。很多旅游餐饮行业的打工人,开始学波兰语挣小费。但是,即使出于经济原因加入欧盟,俄国也不会允许。这是有前科的。二战后,捷克斯洛伐克民选政府在政治上紧跟苏联,绝不惹事;但是,为了迅速改善经济,他们希望接受马歇尔计划,得到世界最富国的援助和投资。斯大林阻止了该国代表团去巴黎参加讨论马歇尔计划的会议,并在1948年颠覆了这个不够听话的政府。小弟生活水平高过大哥,也是很犯忌的。亚努科维奇和阿扎罗夫逃到莫斯科后,顿巴斯就正式武装割据了。亚努科维奇之后的新总统彼得·波罗申科,在顿巴斯问题是强硬派。波罗申科的后任,现总统弗拉基米尔·泽连斯基,其实是选民抛弃强硬路线后,在2019年选出的温和派。泽连斯基有两大竞选承诺,一是改善经济,二是结束顿巴斯战争。但是,他上任后,被两件破事搞得精疲力尽。一是美国总统特朗普要他调查拜登儿子在乌克兰的商业活动,非要小泽找到非法收取钱财的证据。二是2020年1月8日,伊朗在德黑兰上空打掉一架刚起飞的乌克兰客机,176人死于非命。刚刚喘过气来,一场战争又强加在他头上。小泽现在应该很为难。在于俄国的终战谈判中,对顿巴斯抓紧还是放手?继续抓紧,那地方终不是个安分守己的,今后可能再闹,甚至再次引来外国干涉。同意俄国条件,放手吧,让顿巴斯自立为国,则有战略上的损失。乌克兰的中立,不像瑞士有起伏的山岭可守,也不像芬兰有无数湖泊和森林可藏;乌克兰一马平川,唯一优点是国土还算广大,从东到西有一千三百公里,很难被瞬间占领全境。如果再次遇到入侵,可以从顿巴斯开始节节抵挡,为西部争取宝贵时间,筑壕固守以待国际支援。听过一个故事。汶川地震后,北京一对夫妇领养了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。爷爷或许担心自己晚年谁来赡养,挑唆女孩闹着要“回家”。一年后,北京夫妇不胜其扰,终于遂了女孩的愿,送她回农村。或许,小泽还是遂了顿巴斯的愿,让他们跟着斯拉夫大爷走吧。此战之后,乌克兰明着加入欧盟或暗中享受欧盟成员的权益,已是必然之事。乌克兰人的生活,将会有显著改善。但是,己所欲而非人之所欲,勿施于人。如果顿巴斯愿意加入俄国一起穷下去,或者虽然穷却享受哥萨克人风一般的自如,那就尊重他们的选择吧————为了和平。若干年后,硝烟终于散尽,顿巴斯可以成为乌克兰穷人的度假胜地。顿巴斯的煤层很浅,当年开采容易;上世纪七十年代逐渐挖空之后,以后可以改建为冬暖夏凉的游客公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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